胃癌小兵
01_徵兆
他在連上的任務是擔任經理裝備負責人，個人完全沒有壞習慣，不抽、不喝、不賭、不嫖，家裡經濟雖然不好過，還是供應他大學畢業，接裝備時雖然有點天天的，但是經理裝備本來就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職務，跟他交接的又是個中士，旅部經理官本身也是個二百五，偏偏這位小兵又是個很認真的死腦筋，常常就看到自己忙來忙去，成果又不好。
就在他服役半年左右，剛好也是在部隊專精管道期間，雖然大家都忙著訓練測驗的準備，但是營上依然派軍用卡車給他新竹台北兩頭跑他的業務，星期五時還給他方便洽休，免得他台北忙完還要回新竹領假單，在回到基隆家裡，算是很貼心了。
但是都支援到這個程度了，他的業務依然常常出問題，營部長官不時都被召回去提報，回來狗幹連長之後，小兵又倒楣了。
他的體型整個就是瘦瘦的，長得還算清秀，不知道為什麼在清明節晚上打這篇文章的時候，他的臉卻記得很清楚...
自從到我們單位報到開始，他沒事就說肚子痛，隨著拿胃藥的次數漸漸頻繁，有幾次都問他要不要去看醫師，確實把病因找出來，但他都說這是老毛病了，腸胃本來就不好，當時我就想說難怪會這麼瘦。但是在專精管道期間，拉肚子跟嘔吐的次數愈來愈多，其間也多次帶他去新竹醫院就診，但每次看都是說腸胃炎，轉到桃園總醫院門診也是一樣，連胃鏡檢查也因為胃部內容物太多無法做，時間還一再重排，當時我還質疑說：「前一天晚上你有吃東西嗎？」
他說：「沒有阿，我前晚就開始沒吃東西，連水也沒喝，我知道照胃鏡的步驟。」
我想也是，他陸陸續續也照過這麼多次，應該不會笨到這樣。
但是桃園跟新竹的醫院都跑這麼多趟了，檢查出來都只是一般腸胃炎，連上長官也開始覺得不耐罰，因為他的業務持續出問題，轉診的次數又這麼多，連長不諒解的態度愈來愈明顯。
「醫官，你確定他都有去三總看病嗎？」，連長有一天忽然這樣問我。
「應該有吧，我都幫他掛號好了，都跟他說旅部作業完之後直接去內湖三總看門診就好了。」，當時因為部隊都拉到新竹訓練，所以我想到的辦法也就是利用星期五的時間讓先回台北看門診，然後就休假。
「可是旅部經理官說他上禮拜都沒看到他去作業阿。」，我看連長一定是掌握了什麼證據吧，我也不敢當面回答太多問題。就跟連長解釋了新竹桃園一帶的醫院都檢查不出原因，所以我才讓他到台北去看等等的考慮因素。
畢竟前一陣子營上出了很多問題，連長對這類生病掛點的事也不敢鐵齒，靠北我們一下之後心情好一點也就算了。
我私底下瞭解發現，他有幾次真的沒有去醫院看，理由是他繞去長庚看他重病領殘障手冊的爸爸，雖然我當時也很不爽，但還是開了轉診給他去台北。
在沒去台北的時間裡，還是陸陸續續帶他跟著其他病號去新竹醫院門診。
因為我當時身兼輔導長業務，我的業務量實在太大，所以營區內醫務所我早就不想開設，醫務所只是用來看急診，其他一般門診一律跟營長要小貨車通通送到新竹醫院去，反正去那裡看也不用錢，設備又好，我也樂的每天分三趟押車前往納涼一整天，晚上跟營長報告時再講的嚴重一點就沒事了，這樣搞一搞大家都高興。
但就在部隊要移防基地前一個週末，部隊要管休，本來那個阿兵哥星期五要去三軍總醫院照胃鏡，但連長不爽的情緒忽然發神經爆開來，就是不給他去，還說：「你延後一天去會怎樣，如果你今天要洽休，大家都要休假，那我部隊怎麼管，況且你胃鏡在新竹、桃園都照過了，醫官也說你那時候照也都沒問題，會有差這一次嗎？」
雖然小兵一直說這是醫院排好的，他也可以照完就回來部隊不放假，但連長就是不讓他去，氣氛鬧的這麼僵，連我都被連累到，結果這次好不容易排到的胃鏡就這樣沒照到。
後來移防過去的早上小兵就不行了，肚子痛到站不起來，叫醫務士直接用救護車把他送到新竹醫院的急診室，派個看護陪他，沒事就先回營區了，結果當天下午比較好，醫院就通知可以帶回來了，可能也是這個月去急診的次數太頻繁，院方也沒有很認真，就消極治療，打個點滴而已。
但是到了入夜，整個狀況就一連串接踵而來...
02_誤診
當天晚上快12點時，小兵就來敲我醫務所的門，手上拿著塑膠袋，跟我說：「醫官，我剛剛吐了，而且吐出來的東西有血絲。」
當時我想說不是才剛從醫院回來嗎？
怎麼半夜帶著鋼盔還提著一帶說裝有血絲的嘔吐物來醫務所？
由於當時新的輔仔已經來了，我也順理成章成為專職的醫官，爽爽在基地經營醫務所就好，所以對連上的事相對也不甚了解，詢問之下得知，連上竟然說他今天去醫院既然沒事，乾脆站一下晚上第一班衛勤，他也很認命，站到快下哨才來說不舒服，連長真是王八蛋...
其實在好夢方甜時被叫醒，我也是有點不高興，但還是很有修養跟他說：「早上不是去醫院看過了嗎？都說是胃潰瘍而已，胃潰瘍有時候嘔吐有血絲是正常的，雖然會想吐，但是醫院開的胃藥還是要吃，頂多水配少一點，減少刺激，這樣還是不舒服再來找我吧。
就先這樣把他打發走不到半小時，他又回來說真的不行了，這樣他跟我根本都別想睡覺，於是我就找個醫務士派救護車就近送他到最近的仁慈醫院，交代派個看護兵陪他就可以回來了，畢竟要做什麼檢查都要等到白天檢驗科有人值班才能動作。所以當晚的車程也很快，來回大概半小時而已，畢竟那是第一天移防結束、又是半夜，大家都超愛睏的，一切都是火速解決。
隔天早上馬上聯絡關心情況，得知院方初步診斷為幽門阻塞，必須開刀治療。
這時候真是感觸良多，仁慈醫院雖然是區域性的小醫院，但卻是認真多了，才一天就可以做出這麼精準的判斷，確實有用心。不禁讓我想起當時去年一起在新竹醫院的誤診事件，當時我是覺得阿兵哥應該是急性闌尾炎後送去新竹醫院，結果急診卻說是一般腸胃炎，後來回部隊也是在晚上痛到不行，後來直接送去仁醫院確立診斷為急性闌尾炎，馬上就開刀了，雖然只是簡單的小手術，但卻讓阿兵哥白白多受一天撕肝裂肺的痛楚。沒想到一樣的事情，又再一次發生，阿兵哥的命有夠賤...
話說回來，畢竟軍人在軍醫院一切醫療都免費，溝通後還是決定轉至國軍醫院治療，畢竟後續的住院費用可以省下一筆可觀的數目。家人電話中雖覺得對國軍醫院充滿不信任，希望可以到台北國泰醫院找信任的醫師就診，但礙於部隊現正移防至新竹，如要去台北，我們可能無法提供部隊看護，他家裡經濟狀況又不好，沒人可以去醫院照料，阿兵哥的媽媽雖然對部隊頗多怨言，但阿兵哥本身也覺得至少已經有明確的診斷就等著開刀而已，去軍醫院應該也沒關係，後來母親也退一步願意配合部隊的決定轉院至桃園總醫院。
但由於剛移防過來，天氣變化又大，醫務所門診量遽增，營上又一直找我去擬定訓練計畫，一時抽不出時間去帶他出院，先叫他醫院待一下，我忙完就過去，結果在我還沒過去時，他老大下午就坐計程車回營區忽然出現在面前，我也嚇了一跳，但看著他難得露出的笑容，應該是很高興終於知道病因可以對症下藥，擺脫這近兩個月來的折磨。
告知他先去準備一些住院的日常用品，再請連隊派個看護兵一起來醫務所等我忙完就出發去桃園總醫院，結果這一去準備又是一個下午，原來他一回連上就被凹去站哨，連長對他就是冷言冷語，他也不敢說啥，到傍晚站完哨才下來，有夠命苦。
晚間為求慎重起見，免得他又被醫院趕回來部隊，我就親自押著小白號帶他去醫院，果然，值班的實習菜鳥聽診器隨便擺擺就說是腸胃炎，說點滴吊完就可歸建。
「學弟，應該是幽門阻塞吧，轉診單的報告你有沒有看阿。」當時我也超不爽的。
死菜鳥看一看我之後，就屌屌的晃診療桌去翻一下仁慈醫院的病例報告，然後打電話給主治醫師看要不要收住院，確定有病床後，當晚就轉進腸胃科。
幸好我有跟去，不然今晚又是白跑一趟...
住院時期的兩個禮拜間，只要後送去桃總的病患，都是我自己押車過去，順便看看到底是怎樣的情況，因為我也很好奇像他這樣的狀況到底要怎麼處理。
第一週院方是說因為前一個醫院的診斷基本上是當作參考，所以他們還是要從胃鏡開始從頭做一次檢查，但是兩次胃鏡都因胃消化太慢，胃鏡都沒做成功，最後一次確定胃排空，成功完成胃鏡檢查之後已是第二週的事。這兩週阿兵哥向我反應只要吃一點點東西(包括喝水)，一定會吐，連吃藥都會吐。告知護理之後也沒有積極治療，就是吊點滴補充營養而已。
我第二週的星期五去看他時已經比入院瘦了10公斤了，真是太不尋常了，兩週瘦10公斤ㄟ，都沒吃東西也不會這麼誇張，難道主治醫師都沒警覺性嗎，瞭解之後，小兵說：「主治醫師也只有來看過他一次而已。」
「果然夠混，應該都是看住院醫師的臨床報告在下治療而已吧...」，我當時心裡馬上想說應該是把他當成一般腸胃炎吧，採消極治療，就一直禁食、靜脈給藥而已。
他媽媽也覺得這樣耗不是辦法，心裡非常擔心，於是當天就聯絡護理站要辦出院，請院方幫我們開診斷書跟病例摘要，決定要到內湖三總。這時候依然是住院醫師來處理而已，等了一段時間帶著相關資料來病床說道：「依檢查來看應該懷疑是幽門阻塞，可以到三總開刀當然是比較好，畢竟那裡的設備比我們完善多了。」
那時我心裡直想說：「你們是廢物嗎，就知道要開刀才送來號稱陸軍的總醫院，結果給我們這個鳥答案，這樣當初還不如在仁慈小醫院開一開就好，要轉院也不會主動通知病患或聯絡部隊，每天查房都是查假的喔。」，暨摔斷腿事件(我少尉時很精彩的故事，以後再寫)又再一次之後喪失對桃總的信心。
火速辦理出院之後回到營區報告狀況，找齊相關後勤支援人馬，馬上往台北出發，因為我也打算去台北後就直接休假，所以這一次隊伍浩浩蕩蕩，哈....
下午到內湖時交代了小兵要怎樣跟醫師說，還有要拿哪些報告要給他看，如果當時不給住院，馬上打電話給我，我會過去處理，不要傻傻的離開急診室，然後我就去摸魚其他的事情，真不好意思....
一小時候還是沒接到電話，真不安心...於是自己打過去確認...
死小孩...
都住進去病房了也不說一聲，確認病床號之後回報上級，我也溜回家提早休假，爽!
剛好我家就住三總隔壁，星期六去醫院看他時得知星期二已經排刀。當時深深覺得還是台北好，三總如果還是一樣狗爛的話，那阿兵哥應該都死光光了吧。
星期一大家都在忙基地開訓準備時，例行性一些比較熟的小兵都會跑來醫務所鬼混，就聊到他轉院的情況，當時也是經理負責人小朋友就說：「他星期五那天回營區時好可怕喔，整個人瘦成這樣，整個就是很蒼白、沒精神，怎麼會這樣？真的沒事嗎？」
「應該還好吧，可能是這幾個月都沒好好吃東西，然後又在桃總禁食兩週，所以才會這樣。」，我說。
小兵追問道：「兩個禮拜沒吃會這麼誇張嗎？」
我答道：「其實往不好的方向想，癌症才有可能會這樣，可是他才22歲，應該不可能吧，況且醫院也換好幾間，也檢查了那麼多次，也都沒發現是腫瘤，應該不會那麼倒楣...」講到這裡，其實我也是有點怕怕的，希望烏鴉嘴不要成真。
講到這裡氣氛忽然很詭異，只能祈禱他早日康復，免得大家為他的事累的半死。
星期二下午終於到了動刀的日子，手機鈴聲一如往常響起：「喂，你好，我是醫官。」
「我是○○的舅舅，剛剛醫師有找我進去開刀房，醫師說看切下來的東西應該是癌症末期，他還那麼年輕，怎麼會這樣...」講著講著就聽見電話那頭的啜泣聲。
聽到這消息，我一時間也呆掉了....整個腦袋裡只想著 『完 蛋 了』!
當時我想說不是才剛從醫院回來嗎？
怎麼半夜帶著鋼盔還提著一帶說裝有血絲的嘔吐物來醫務所？
由於當時新的輔仔已經來了，我也順理成章成為專職的醫官，爽爽在基地經營醫務所就好，所以對連上的事相對也不甚了解，詢問之下得知，連上竟然說他今天去醫院既然沒事，乾脆站一下晚上第一班衛勤，他也很認命，站到快下哨才來說不舒服，連長真是王八蛋...
其實在好夢方甜時被叫醒，我也是有點不高興，但還是很有修養跟他說：「早上不是去醫院看過了嗎？都說是胃潰瘍而已，胃潰瘍有時候嘔吐有血絲是正常的，雖然會想吐，但是醫院開的胃藥還是要吃，頂多水配少一點，減少刺激，這樣還是不舒服再來找我吧。
就先這樣把他打發走不到半小時，他又回來說真的不行了，這樣他跟我根本都別想睡覺，於是我就找個醫務士派救護車就近送他到最近的仁慈醫院，交代派個看護兵陪他就可以回來了，畢竟要做什麼檢查都要等到白天檢驗科有人值班才能動作。所以當晚的車程也很快，來回大概半小時而已，畢竟那是第一天移防結束、又是半夜，大家都超愛睏的，一切都是火速解決。
隔天早上馬上聯絡關心情況，得知院方初步診斷為幽門阻塞，必須開刀治療。
這時候真是感觸良多，仁慈醫院雖然是區域性的小醫院，但卻是認真多了，才一天就可以做出這麼精準的判斷，確實有用心。不禁讓我想起當時去年一起在新竹醫院的誤診事件，當時我是覺得阿兵哥應該是急性闌尾炎後送去新竹醫院，結果急診卻說是一般腸胃炎，後來回部隊也是在晚上痛到不行，後來直接送去仁醫院確立診斷為急性闌尾炎，馬上就開刀了，雖然只是簡單的小手術，但卻讓阿兵哥白白多受一天撕肝裂肺的痛楚。沒想到一樣的事情，又再一次發生，阿兵哥的命有夠賤...
話說回來，畢竟軍人在軍醫院一切醫療都免費，溝通後還是決定轉至國軍醫院治療，畢竟後續的住院費用可以省下一筆可觀的數目。家人電話中雖覺得對國軍醫院充滿不信任，希望可以到台北國泰醫院找信任的醫師就診，但礙於部隊現正移防至新竹，如要去台北，我們可能無法提供部隊看護，他家裡經濟狀況又不好，沒人可以去醫院照料，阿兵哥的媽媽雖然對部隊頗多怨言，但阿兵哥本身也覺得至少已經有明確的診斷就等著開刀而已，去軍醫院應該也沒關係，後來母親也退一步願意配合部隊的決定轉院至桃園總醫院。
但由於剛移防過來，天氣變化又大，醫務所門診量遽增，營上又一直找我去擬定訓練計畫，一時抽不出時間去帶他出院，先叫他醫院待一下，我忙完就過去，結果在我還沒過去時，他老大下午就坐計程車回營區忽然出現在面前，我也嚇了一跳，但看著他難得露出的笑容，應該是很高興終於知道病因可以對症下藥，擺脫這近兩個月來的折磨。
告知他先去準備一些住院的日常用品，再請連隊派個看護兵一起來醫務所等我忙完就出發去桃園總醫院，結果這一去準備又是一個下午，原來他一回連上就被凹去站哨，連長對他就是冷言冷語，他也不敢說啥，到傍晚站完哨才下來，有夠命苦。
晚間為求慎重起見，免得他又被醫院趕回來部隊，我就親自押著小白號帶他去醫院，果然，值班的實習菜鳥聽診器隨便擺擺就說是腸胃炎，說點滴吊完就可歸建。
「學弟，應該是幽門阻塞吧，轉診單的報告你有沒有看阿。」當時我也超不爽的。
死菜鳥看一看我之後，就屌屌的晃診療桌去翻一下仁慈醫院的病例報告，然後打電話給主治醫師看要不要收住院，確定有病床後，當晚就轉進腸胃科。
幸好我有跟去，不然今晚又是白跑一趟...
住院時期的兩個禮拜間，只要後送去桃總的病患，都是我自己押車過去，順便看看到底是怎樣的情況，因為我也很好奇像他這樣的狀況到底要怎麼處理。
第一週院方是說因為前一個醫院的診斷基本上是當作參考，所以他們還是要從胃鏡開始從頭做一次檢查，但是兩次胃鏡都因胃消化太慢，胃鏡都沒做成功，最後一次確定胃排空，成功完成胃鏡檢查之後已是第二週的事。這兩週阿兵哥向我反應只要吃一點點東西(包括喝水)，一定會吐，連吃藥都會吐。告知護理之後也沒有積極治療，就是吊點滴補充營養而已。
我第二週的星期五去看他時已經比入院瘦了10公斤了，真是太不尋常了，兩週瘦10公斤ㄟ，都沒吃東西也不會這麼誇張，難道主治醫師都沒警覺性嗎，瞭解之後，小兵說：「主治醫師也只有來看過他一次而已。」
「果然夠混，應該都是看住院醫師的臨床報告在下治療而已吧...」，我當時心裡馬上想說應該是把他當成一般腸胃炎吧，採消極治療，就一直禁食、靜脈給藥而已。
他媽媽也覺得這樣耗不是辦法，心裡非常擔心，於是當天就聯絡護理站要辦出院，請院方幫我們開診斷書跟病例摘要，決定要到內湖三總。這時候依然是住院醫師來處理而已，等了一段時間帶著相關資料來病床說道：「依檢查來看應該懷疑是幽門阻塞，可以到三總開刀當然是比較好，畢竟那裡的設備比我們完善多了。」那時我心裡直想說：「你們是廢物嗎，就知道要開刀才送來號稱陸軍的總醫院，結果給我們這個鳥答案，這樣當初還不如在仁慈小醫院開一開就好，要轉院也不會主動通知病患或聯絡部隊，每天查房都是查假的喔。」，暨摔斷腿事件(我少尉時很精彩的故事，以後再寫)又再一次之後喪失對桃總的信心。
火速辦理出院之後回到營區報告狀況，找齊相關後勤支援人馬，馬上往台北出發，因為我也打算去台北後就直接休假，所以這一次隊伍浩浩蕩蕩，哈....
下午到內湖時交代了小兵要怎樣跟醫師說，還有要拿哪些報告要給他看，如果當時不給住院，馬上打電話給我，我會過去處理，不要傻傻的離開急診室，然後我就去摸魚其他的事情，真不好意思....
一小時候還是沒接到電話，真不安心...於是自己打過去確認...
死小孩...
都住進去病房了也不說一聲，確認病床號之後回報上級，我也溜回家提早休假，爽!
剛好我家就住三總隔壁，星期六去醫院看他時得知星期二已經排刀。當時深深覺得還是台北好，三總如果還是一樣狗爛的話，那阿兵哥應該都死光光了吧。
星期一大家都在忙基地開訓準備時，例行性一些比較熟的小兵都會跑來醫務所鬼混，就聊到他轉院的情況，當時也是經理負責人小朋友就說：「他星期五那天回營區時好可怕喔，整個人瘦成這樣，整個就是很蒼白、沒精神，怎麼會這樣？真的沒事嗎？」
「應該還好吧，可能是這幾個月都沒好好吃東西，然後又在桃總禁食兩週，所以才會這樣。」，我說。
小兵追問道：「兩個禮拜沒吃會這麼誇張嗎？」
我答道：「其實往不好的方向想，癌症才有可能會這樣，可是他才22歲，應該不可能吧，況且醫院也換好幾間，也檢查了那麼多次，也都沒發現是腫瘤，應該不會那麼倒楣...」講到這裡，其實我也是有點怕怕的，希望烏鴉嘴不要成真。
講到這裡氣氛忽然很詭異，只能祈禱他早日康復，免得大家為他的事累的半死。
星期二下午終於到了動刀的日子，手機鈴聲一如往常響起：「喂，你好，我是醫官。」
「我是○○的舅舅，剛剛醫師有找我進去開刀房，醫師說看切下來的東西應該是癌症末期，他還那麼年輕，怎麼會這樣...」講著講著就聽見電話那頭的啜泣聲。
聽到這消息，我一時間也呆掉了....整個腦袋裡只想著 『完 蛋 了』!
03_部隊的危機處理
這件事情過了大概幾個月後，有一個快要退伍的小兵跟我描述了他媽媽因為腸胃炎換了好幾間醫院的情形，問我會不會是跟那位往生的弟兄一樣，因為他聽我在宣導這件事情的時候，總覺得很多症狀跟他母親很像，他媽媽也是換了很多醫院、檢查很多次，現在也是一吃就吐，這次轉院到台中榮總時也是吐血絲，而且這次住院的情況醫師也說是胃潰瘍，一直打點滴而已，但是一直都沒好轉，該做的胃鏡雖然做好幾次，但一直都檢查不出原因，醫師也說既然檢查不出特別的原因，應該是沒問題，等他潰瘍好了就沒事了。電話一掛斷的當下，馬上火奔營部報告此重大事件，營長即刻責成相關人等慎重處理，第一時間交辦好營參一以最速件準備發函各醫院要求調閱病例的公文後，立即協同連長跟營輔導長直奔內湖三總。由於整個細節都還不是很確定，所以並不打算馬上回報旅部，免得官僚作為問東問西，為了提報更上級反而會擾亂正規的制式化流程。
到院時，家屬一看到身穿迷彩服的我們，才開口連一個字都沒吐出來，眼淚即奪眶而出，眼神滿滿的盡是哀淒與不捨，口中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
這時候也只能不發一語地握住媽媽的手，畢竟我也是很震撼...
雖然已經過了三年了，但當時家人情緒給我的震撼，到現在依然深深讓我感受命運弄人。媽媽他是摀著嘴巴、壓低著聲音，深怕讓剛退麻醉的寶貝兒子聽到這殘酷的事實。
當兵，是一個男人對國家盡最後一份義務，完成這個階段性任務之後，才正要開始往後精彩的人生，沒想到這別人的起點卻是他的終點，情何以堪。母親的話語中沒有太多的怨念，只是充滿為什麼...無數個無解的為什麼...
連長這時候跟家人保證了很多後續處理事宜，但我都覺得很好笑，「你講這麼多，都做的到嗎？」但這些話我是沒敢講出口啦。事後也證明了無心的關懷是沒有用的，因為直到阿兵哥往生那天，連長也只來過這麼一次而已，後來家長也因為連長之前對他的負面處理持續提告，而連長也因為這樣被記過。
以下開始的故事會著重在部隊的處理方法(小兵的病程請看另一篇)：
當晚回報旅部之後，電話就開始接不完了，各科組都在要資料，人行科、後督組、政綜科、參辦室、旅辦室，馬上躍升本週最熱話題，我也一口氣連接軍團、總部、國防部的醫療體系關切電話，自從前兩年死白目阿兵哥自殺鬧上TVBS後就沒這麼被在乎過，受寵若驚，幸好長官們確定部隊醫療這一部份沒疏失後通通鬆一口氣。
當時部隊的立場是堅持辦理「因『病』一等殘」而不採用「因『公』一等殘」的認定，因為這兩樣輔助的差別有好幾百萬，而且部隊責任也隨著金額攀升成正比。
癌症說因病是很合理，但是要說成「積勞成疾」所以是因公也尚無不可。
當時許多長官都把我們階級掛小鳥的捉去問這癌症有可能是因公嗎？
「如果積勞成疾會的癌症，那部隊這樣操勞，大家不就死光光了。」有些長官如是說。
但我們都很賤的都打太極蒙混過去，不敢擔保。畢竟我們學醫的很清楚，這牽扯的是一條人命，而且是一條注定會走上死亡的生命，你們長官現在看病人好像沒事，似乎是家人為了豪奪取這數百萬的撫卹金在爭吵，但是我們懂的人很清楚他後續的病程絕對是很殘忍且無法預料的。
而且每年軍人保險也收了不少保費，拿個幾百萬給將死之人會少一塊肉嗎...真不知道他們在堅持什麼...
就因公跟因病的問題跟醫政官討論了很久，最後來是決定兩份公文都呈上去，給上級大頭自己挑...
儘管家長都找上立委幫忙，我和輔仔還被高階長官找去辦公室熬夜準備立法院備詢資料，但最後上級大筆一揮，還是選擇因公一等殘這份文件。
這時候儘管家人再不諒解，我們營上也無可奈何，這已遠遠超過我們能力範圍，連上弟兄知道這個定奪之後也很自動發起募款、了表心意，連隊也盡力尋找輔助機構，台北市政府、鄉公所、家扶基金會...
至少這些能提供實質幫助的行為，為什麼不做....
所以我後來一直很討厭陸軍的講一套做一套，不想和稀泥，時間一到就退伍。
就在小兵他退伍前一個月，再也平常不過的早上，他忽然一口氣換不過來就往生了，終究沒有完成他拿到退伍令的心願。
上級長官一聽到他往生的消息也馬上將公文抽回，馬上改批因公一等殘死亡的文件，而且也馬上候補相關資料，順利幫他申請最後的撫卹。
更是上級長官的一個決定是可以翻轉很多既定事實。
我想這時候他們才深刻體認到生命的無常是不能用常理來判斷吧。
這時候犧牲自己被誤解的委屈換取一點點心意也沒什麼大不了啊。
寫到這裡，好巧不巧，剛好電腦MP3唱到「隱形的翅膀」，哀愁卻又盪氣迴腸的一首歌....
在他住院的期間我幾乎是放假就會去病房，每次我去也沒特別會帶什麼，就是坐在病床邊陪他聊聊天，東扯西扯一下，然後坐個幾小時就走...
起初配合家人不提起他罹癌的真實病況，這時他還會擔心住院這麼久沒回部隊會不會怎樣？還有業務沒人做也沒交接等等自己承辦的業務，萬一哪天出院回部隊，他的業務量又要一下下暴增，初入院頭幾天還說有接到旅部經理官要他繳資料的電話，那時候我就想說真是白目的經理官，一離開病房之後馬上請旅部長官警告一下那個死白目，後來業務就是那個白癡自己吃下來，其實本來也都是他自己要做的，只是這個小兵好欺負，很多跑腿的東西都叫他「順便」去做，事實一點也不順便...
住院一個月後的某個帶轉診的日子，我跟一些阿兵哥繞去病房看他，那時候弟兄早已公式化去醫院看病後不時都會繞上去他那裡坐坐殺時間，呵呵...。而當時伯母也在，我就跟他聊到：「○○，你現在感覺怎樣？」
「還好阿，感覺肚子很空，好像割掉不少東西...」，邊講自己邊摸一下早已癒合的傷口。
「是割了不少，有2/3的胃和一些沾黏的腸子，可是這樣還是有消化功能，少量多餐應該是沒問題。」，畢竟他是大學生，基本的常識應該不少，我很小心的試探他到底意識到哪些部分，幸好病識感還不是很深入。
「對阿，醫師有講，可是都過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能出院....」，看他表情顯的滿無奈的。
「最近可能會讓你出院吧，你就回家好好休息。」，我說。
「真的嘛？那我可以放幾天假？可以休到什麼再回單位報到？」，一連串驚奇的疑問句。
「我會跟連長說先放你的積假，多久回來先不用想，你的業務也都已經換人了，基本上已經沒有你的事，如果經理官還是很白目打電話給你，馬上跟我講，但我想那應該不可能，因為政戰主任已經警告過他了，你現在就療養到情況好轉到可以適應部隊再回來就好....」，實在不忍心跟他說，你這次頂多只是回家兩三天後就要再來醫院，因為後續是做不完的化療跟放射線跟追蹤轉移，這些才是痛苦的開始。
「醫院呆這麼久，真是快悶死了。」，看他嘆一口氣後，就很開心的跟媽媽討論回家要幹嘛之類的。
這時我終於鼓足勇氣對他埋下伏筆：「○○，你這次回家有什麼想做的事嗎？」。結果他只表示想多休息，飲食要控制，好好靜養，沒什麼特別想做的。
我以很慎重的表情跟他說：「○○，你這次回家阿，覺得精神還可以的話，可以去一些想去的地方走走，看一些想看的東西，吃東西方面，愛吃什麼就吃，不用忌口，你知道嗎？」
「可是這樣不太好吧，我才剛出院，又在當兵，能去哪裡」、「反正以後多的是機會，到時候再去」，聽在明眼人耳中，真是令人心酸的一句話，拍拍他的肩膀我們就起身離開了。
到了病房外，媽媽又抑制不了悲從中來，每次看著伯母摀著嘴巴流淚的神情，就覺得很無助。
「伯母，我剛剛在病房裡面說的意思，你應該很清楚吧。」，我說。
「很明白了」，媽媽繼續說道：「這次回去會帶他回老家、拜訪一些人。」
離開前鼓勵一下媽媽要堅強：「這大概是○○最後一次還可以在外面的世界走動的時間，化療開始之後會比現在更虛弱，他現在可以依靠的只有媽媽，媽媽的悲傷他都會感覺的到，所以請伯母一定要堅強，讓他最後的日子能快快樂樂就好。」
回營區的路程，隨行的阿兵哥都說我怎麼那麼敢講，不怕聽出來自己的病不會好嗎？
就我實習照顧癌症病人和我親人也是離癌過世的經驗告訴我，慢慢拖還不如趁他還有機會的時候，快點完成心願，為最後的生命增添色彩，這才有意義。
隨著輪椅推進看板上大大標示著『血液腫瘤科』的次數，再笨的年輕人也知道自己是怎麼回是了。
往後的日子看著他在病床閱讀著關於胃癌的書籍，訴說著醫師表示他這次的化療跟放射線又有進步的好消息，虛弱的軀體中言語及眼神卻又是那樣充滿希望與光輝。聽著他雀躍的描述著文獻中記載的痊癒案例，規劃著他以後可以發揮所長利用電腦居家工作自立更生的藍圖...但我心中想著那些都是特例中的特例阿，多麼渺茫的希望，可是也只能用：「你還年輕，年輕就是本錢，加油！」等話語來激勵他....
病痛終於還是消磨了一個人的光輝，再有理想的翅膀困在荊棘裡終究還是得遍體鱗傷，再強勁的雙腳邁步在沼澤中依舊向下沈淪，終於，希望消失在他看不見的未來，在最後的日子裡依然沒有聽到他太多的抱怨，只有一種『為什麼是我』淡淡的哀怨。
一位送他最後一程的醫務兵描述：「我才進去病房跟他打個招呼，他還笑笑的跟我揮手，忽然間他就喘不過氣來，醫師來時就宣告死亡了。」
一個生命從有到無就這兩分鐘而已。
唯有見證過的人，才會深刻體認這就是無常吧。
到院時，家屬一看到身穿迷彩服的我們，才開口連一個字都沒吐出來，眼淚即奪眶而出，眼神滿滿的盡是哀淒與不捨，口中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
這時候也只能不發一語地握住媽媽的手，畢竟我也是很震撼...
雖然已經過了三年了，但當時家人情緒給我的震撼，到現在依然深深讓我感受命運弄人。媽媽他是摀著嘴巴、壓低著聲音，深怕讓剛退麻醉的寶貝兒子聽到這殘酷的事實。
當兵，是一個男人對國家盡最後一份義務，完成這個階段性任務之後，才正要開始往後精彩的人生，沒想到這別人的起點卻是他的終點，情何以堪。母親的話語中沒有太多的怨念，只是充滿為什麼...無數個無解的為什麼...
連長這時候跟家人保證了很多後續處理事宜，但我都覺得很好笑，「你講這麼多，都做的到嗎？」但這些話我是沒敢講出口啦。事後也證明了無心的關懷是沒有用的，因為直到阿兵哥往生那天，連長也只來過這麼一次而已，後來家長也因為連長之前對他的負面處理持續提告，而連長也因為這樣被記過。
以下開始的故事會著重在部隊的處理方法(小兵的病程請看另一篇)：
當晚回報旅部之後，電話就開始接不完了，各科組都在要資料，人行科、後督組、政綜科、參辦室、旅辦室，馬上躍升本週最熱話題，我也一口氣連接軍團、總部、國防部的醫療體系關切電話，自從前兩年死白目阿兵哥自殺鬧上TVBS後就沒這麼被在乎過，受寵若驚，幸好長官們確定部隊醫療這一部份沒疏失後通通鬆一口氣。當時部隊的立場是堅持辦理「因『病』一等殘」而不採用「因『公』一等殘」的認定，因為這兩樣輔助的差別有好幾百萬，而且部隊責任也隨著金額攀升成正比。
癌症說因病是很合理，但是要說成「積勞成疾」所以是因公也尚無不可。
當時許多長官都把我們階級掛小鳥的捉去問這癌症有可能是因公嗎？
「如果積勞成疾會的癌症，那部隊這樣操勞，大家不就死光光了。」有些長官如是說。
但我們都很賤的都打太極蒙混過去，不敢擔保。畢竟我們學醫的很清楚，這牽扯的是一條人命，而且是一條注定會走上死亡的生命，你們長官現在看病人好像沒事，似乎是家人為了豪奪取這數百萬的撫卹金在爭吵，但是我們懂的人很清楚他後續的病程絕對是很殘忍且無法預料的。
而且每年軍人保險也收了不少保費，拿個幾百萬給將死之人會少一塊肉嗎...真不知道他們在堅持什麼...
就因公跟因病的問題跟醫政官討論了很久，最後來是決定兩份公文都呈上去，給上級大頭自己挑...
儘管家長都找上立委幫忙，我和輔仔還被高階長官找去辦公室熬夜準備立法院備詢資料，但最後上級大筆一揮，還是選擇因公一等殘這份文件。
這時候儘管家人再不諒解，我們營上也無可奈何，這已遠遠超過我們能力範圍，連上弟兄知道這個定奪之後也很自動發起募款、了表心意，連隊也盡力尋找輔助機構，台北市政府、鄉公所、家扶基金會...
至少這些能提供實質幫助的行為，為什麼不做....
所以我後來一直很討厭陸軍的講一套做一套，不想和稀泥，時間一到就退伍。
就在小兵他退伍前一個月，再也平常不過的早上，他忽然一口氣換不過來就往生了，終究沒有完成他拿到退伍令的心願。
上級長官一聽到他往生的消息也馬上將公文抽回，馬上改批因公一等殘死亡的文件，而且也馬上候補相關資料，順利幫他申請最後的撫卹。
更是上級長官的一個決定是可以翻轉很多既定事實。
我想這時候他們才深刻體認到生命的無常是不能用常理來判斷吧。
這時候犧牲自己被誤解的委屈換取一點點心意也沒什麼大不了啊。
寫到這裡，好巧不巧，剛好電腦MP3唱到「隱形的翅膀」，哀愁卻又盪氣迴腸的一首歌....
04_年輕的生命力
在他住院的期間我幾乎是放假就會去病房，每次我去也沒特別會帶什麼，就是坐在病床邊陪他聊聊天，東扯西扯一下，然後坐個幾小時就走...
起初配合家人不提起他罹癌的真實病況，這時他還會擔心住院這麼久沒回部隊會不會怎樣？還有業務沒人做也沒交接等等自己承辦的業務，萬一哪天出院回部隊，他的業務量又要一下下暴增，初入院頭幾天還說有接到旅部經理官要他繳資料的電話，那時候我就想說真是白目的經理官，一離開病房之後馬上請旅部長官警告一下那個死白目，後來業務就是那個白癡自己吃下來，其實本來也都是他自己要做的，只是這個小兵好欺負，很多跑腿的東西都叫他「順便」去做，事實一點也不順便...
住院一個月後的某個帶轉診的日子，我跟一些阿兵哥繞去病房看他，那時候弟兄早已公式化去醫院看病後不時都會繞上去他那裡坐坐殺時間，呵呵...。而當時伯母也在，我就跟他聊到：「○○，你現在感覺怎樣？」
「還好阿，感覺肚子很空，好像割掉不少東西...」，邊講自己邊摸一下早已癒合的傷口。
「是割了不少，有2/3的胃和一些沾黏的腸子，可是這樣還是有消化功能，少量多餐應該是沒問題。」，畢竟他是大學生，基本的常識應該不少，我很小心的試探他到底意識到哪些部分，幸好病識感還不是很深入。
「對阿，醫師有講，可是都過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能出院....」，看他表情顯的滿無奈的。
「最近可能會讓你出院吧，你就回家好好休息。」，我說。
「真的嘛？那我可以放幾天假？可以休到什麼再回單位報到？」，一連串驚奇的疑問句。
「我會跟連長說先放你的積假，多久回來先不用想，你的業務也都已經換人了，基本上已經沒有你的事，如果經理官還是很白目打電話給你，馬上跟我講，但我想那應該不可能，因為政戰主任已經警告過他了，你現在就療養到情況好轉到可以適應部隊再回來就好....」，實在不忍心跟他說，你這次頂多只是回家兩三天後就要再來醫院，因為後續是做不完的化療跟放射線跟追蹤轉移，這些才是痛苦的開始。
「醫院呆這麼久，真是快悶死了。」，看他嘆一口氣後，就很開心的跟媽媽討論回家要幹嘛之類的。
這時我終於鼓足勇氣對他埋下伏筆：「○○，你這次回家有什麼想做的事嗎？」。結果他只表示想多休息，飲食要控制，好好靜養，沒什麼特別想做的。
我以很慎重的表情跟他說：「○○，你這次回家阿，覺得精神還可以的話，可以去一些想去的地方走走，看一些想看的東西，吃東西方面，愛吃什麼就吃，不用忌口，你知道嗎？」
「可是這樣不太好吧，我才剛出院，又在當兵，能去哪裡」、「反正以後多的是機會，到時候再去」，聽在明眼人耳中，真是令人心酸的一句話，拍拍他的肩膀我們就起身離開了。
到了病房外，媽媽又抑制不了悲從中來，每次看著伯母摀著嘴巴流淚的神情，就覺得很無助。「伯母，我剛剛在病房裡面說的意思，你應該很清楚吧。」，我說。
「很明白了」，媽媽繼續說道：「這次回去會帶他回老家、拜訪一些人。」
離開前鼓勵一下媽媽要堅強：「這大概是○○最後一次還可以在外面的世界走動的時間，化療開始之後會比現在更虛弱，他現在可以依靠的只有媽媽，媽媽的悲傷他都會感覺的到，所以請伯母一定要堅強，讓他最後的日子能快快樂樂就好。」
回營區的路程，隨行的阿兵哥都說我怎麼那麼敢講，不怕聽出來自己的病不會好嗎？
就我實習照顧癌症病人和我親人也是離癌過世的經驗告訴我，慢慢拖還不如趁他還有機會的時候，快點完成心願，為最後的生命增添色彩，這才有意義。
隨著輪椅推進看板上大大標示著『血液腫瘤科』的次數，再笨的年輕人也知道自己是怎麼回是了。
往後的日子看著他在病床閱讀著關於胃癌的書籍，訴說著醫師表示他這次的化療跟放射線又有進步的好消息，虛弱的軀體中言語及眼神卻又是那樣充滿希望與光輝。聽著他雀躍的描述著文獻中記載的痊癒案例，規劃著他以後可以發揮所長利用電腦居家工作自立更生的藍圖...但我心中想著那些都是特例中的特例阿，多麼渺茫的希望，可是也只能用：「你還年輕，年輕就是本錢，加油！」等話語來激勵他....
病痛終於還是消磨了一個人的光輝，再有理想的翅膀困在荊棘裡終究還是得遍體鱗傷，再強勁的雙腳邁步在沼澤中依舊向下沈淪，終於，希望消失在他看不見的未來，在最後的日子裡依然沒有聽到他太多的抱怨，只有一種『為什麼是我』淡淡的哀怨。
一位送他最後一程的醫務兵描述：「我才進去病房跟他打個招呼，他還笑笑的跟我揮手，忽然間他就喘不過氣來，醫師來時就宣告死亡了。」
一個生命從有到無就這兩分鐘而已。
唯有見證過的人，才會深刻體認這就是無常吧。
05(結尾)_身後的影響
但小兵聽我宣導這個胃癌小兵的故事之後，總覺得毛毛的，問我他媽媽會不會也是腫瘤，其實聽他描述跟從醫院帶回來的診斷來看，情況真的滿像的，簡直一模一樣。
於是我就小兵說：「你打電話跟你爸說，你們要自費做『胃鏡超音波』這個檢查，如果是的話，馬上就可以知道了，但是這個健保好像沒給付，你們要自費」
他聽我講之後還怕忘記，馬上寫在手上，還跟我確定一下字有沒有寫錯就跑去打電話，後來因為不放心，當天下午就請假回去了。
過幾天收假後他就跟我講：「醫官，你太神了」我說：「怎樣？」
他得意的說：「果然是腫瘤，不過幸好是良性的，醫師說只有兩公分，不是很大。」
「最好兩公分不大啦，醫師虎爛你們的，你拿兩公分的石頭兩公分塞在你的肚子裡，最好是不大，他被你們告，故意這樣講的。」，我邊講邊比給他看。
他接著描述隔天早上他跟爸爸在醫院等醫師來查房時，他已經先把我說要的檢查寫在紙上，等醫師來時就拿給醫師看，表示他們要做這個檢查，當時醫師還問他你們怎麼知道這個東西，阿兵哥說：「我們部隊醫官說的。」
醫師表示：「現在應該是不用做這個檢查啦，胃鏡做出來又沒事。」
這時他爸爸就很不爽，但還是很客氣的說：「已經住這麼久了，我老婆還是沒有比較好阿，反而愈來愈嚴重，現在連水都喝不下去。」
醫師依然喃喃自語：「應該是不用做啦...」
這時醫師話還沒說完，他爸爸就提高聲音打斷說道：「要錢的話我們出的起啦，你們給我做就對了，什麼東西嘛。」
小兵說他當時也嚇到，因為他爸是混外面的，脾氣不太好，趁他還沒發飆時緩緩頰，就跟醫師說，你們排就對，做一下又不會怎樣，而且我們家屬跟病患都要做阿，接著就把同意書填一填。
兩天後檢查做完，醫師來查房時跟他們說做出來的結果是兩公分大的腫瘤塞在幽門，所以才會造成胃酸一直積在胃部形成潰瘍出血等等症狀。這時候小兵說他爸簡直已經爆走了，拼命罵台中榮總是爛醫院，醫師很混之類的，聽說聲音大到隔壁的病人跟護理站都過來看，哈哈...
小兵轉述他爸本來還覺得前兩天吼那個醫師很不好意思，但是後來發現真的是腫瘤塞住，而且也想起之前那個醫師的態度真的很隨便，就愈罵愈火大，呵呵...
聽完之後我真是覺得，現在的醫療真的太重視儀器檢查，醫師的自我要求愈來愈差，以前儀器不發達，都得靠很多技巧診斷，現在學藝不精的人愈來愈多，專科的醫師往往不會考慮到其他科別的症狀，只專注自己的領域，往往造成誤診，雖然不多，但是只要發生一件，對醫師本來來說可能沒啥影響，可能是一個錯誤的經驗學習而已，但對病患本身卻是無窮的折磨。
部隊的醫療就是這樣，雖然職責上是要經營醫務所，事實上醫務所裡面除了聽診器和血壓計之外，就是一些簡單藥品，能做的事真的不多，但也因為這樣，只好多花很多時間在問診跟評估還要資料收集上面，最重要的就是做好檢傷分類，稍有疑問就是後送。
雖然長官覺得我這樣過很爽，但這就是我的職責，過的爽又怎樣，平安無事的話，也是爽到你肩膀上的階級阿，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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